欧洲金靴：山雄有脊，房固因梁 | 缅怀金永南

　　韩国这边公交车、地铁都在播报……一个个手机都在刷…

　　很多韩国人对金永南也是相当认可的，特别是卢武铉时期，金永南大力推动朝韩和平，甚至让卢武铉亲自飞赴平壤实现会谈，堪称载入历史（文在寅2018年也实现如是“壮举”）。

　　对于中国，这位老者同样是老朋友、老同志的存在。

　　在十年前朝鲜劳动党成立七十周年的中央报告大会上，金永南作为报告人，在阐述中朝关系时明确指出：

　　在祖国解放战争中，中国向我国支援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这是国际主义的模范，彰耀于中朝友好的历史。我们党和人民将永不忘怀。

　　作为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在其任内，主持或作为核心领导成员出席过历次重大纪念活动，包括向友谊塔、志愿军烈士陵园敬献花圈等。

　　2004年访问北京、2008年出席奥运盛会、2011年会见中国代表团，金永南均反复强调“巩固中朝鲜血凝成的传统友谊”。

　　特别是2011年那次，金永南在会见中国代表团时，曾就《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发表讲话，强调其对两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积极作用。通过肯定这一条约，金永南实际上是在肯定作为条约基础的、在战争中形成的生死与共的关系——对条约的重视，反映了其对我志愿军所奠定的两国特殊关系基石的尊重和维护。

　　而对于朝鲜，金永南更是“国柱”般的存在，尤其在2012年前后金正日逝世、金正恩接班这一朝鲜当代史最关键、最脆弱的权力过渡时期，他扮演了不可替代的核心角色，远非外界普遍认知的“名义元首”或“橡皮图章”。

　　金永南以其横跨三朝的崇高资历、对金氏家族无条件的政治忠诚、对国家典章制度的娴熟掌控，以及在关键时刻作为“首席襄赞”的权威表态，构成了金正恩顺利、和平、快速继承最高权力的程序合法性与政治正当性的基石，如同定海神针。

　　在权力真空的惊涛骇浪（金正恩接班是伴随着腥风血雨的）中，是金永南稳固了政治航船，也是金正恩政权初期得以迅速稳定的关键所在。

　　试想：一个年仅二十八岁、政治经验尚浅、在国际舞台上籍籍无名、没有任何战功军绩的年轻人，且本就不是天选之子，不过是因为几位兄弟不成器而被家父选中，又面对父亲突然倒下之局面，能否顺利接过权杖、掌控这个拥有百万大军、意识形态高度统一但经济基础极其薄弱的国家？一众军队、党内、政府内部的元老重臣们会不会有所异动？是否存在潜在的挑战者？

　　彼时未至而立、几乎没有政治斗争智慧的金正恩，他能依靠谁？

　　答案就是“靠山王”金永南。

　　要理解金永南在权力交接中的关键作用，首先必须深入分析其独特的政治身份和数十年如一日的行为模式。

　　他并非一个简单的官僚，而是朝鲜政治生态中一个经过精心塑造和长期考验的特殊存在。

　　金永南的政治生涯本身就是一部朝鲜当代史的缩影。他早年留学苏联，精通俄语和法语，拥有开阔的国际视野，这在朝鲜第一代领导层中并不多见。

　　从上世纪50年代末进入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国际部工作开始，他的仕途便一路坦途，历任外交部副部长、部长，党中央书记等要职。

　　1998年朝鲜修改宪法，废除国家president制，新设立的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成为宪法规定的国家元首。金永南出任此职并一直连任至2019年，长达二十一年之久 。

　　在朝鲜这样一个政治运动频繁、高层人事更迭剧烈的国家，金永南能够历经金日成、金正日、金正恩三代领导人而不倒，甚至始终位居权力核心圈，这本身就证明其擅搏巨浪、纵横捭阖之术。

　　金永南的整个政治生涯都以对金氏家族——即所谓“白头山血统”的绝对忠诚为最高信条。

　　他从未表现出任何独立的政治野心或试图挑战最高leader的权威，其所有言行都严格围绕着维护和巩固金家王朝的统治。

　　这种经受了数十年考验的忠诚，是他获得三代领导人信任的根本。

　　与张成泽等一度权倾朝野、行事高调的皇亲国戚不同，金永南的个人风格极为低调、谨慎和谦逊。他深谙在集权体制下的为臣之道，即“永远做leader的忠实执行者和辅佐者” 绝不功高盖主，包括其儒雅的外交官形象和在公开场合对金与正等年轻一代成员表现出的尊重 ，都是他区别于其他老臣的独特之处。

　　还有就是，金永南拥有一种模糊却重要的“双重身份”。

　　一方面，作为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他是朝鲜宪法意义上的国家元首 。这一身份赋予他代表国家从事外交活动、接受国书、颁布法令等礼仪性和程序性的最高权力——在国际交往中，他就是朝鲜的“脸面”。

　　例如多次代表朝鲜出席国际会议，与韩国领导人会晤 ，与中国领导人会晤，与亚洲各国领导人接触力图打开外交局面……

　　这个“国家元首”的头衔虽然被认为是“名义上的”，但在强调国家主权和尊严的场合，其象征意义和法律效力不容小觑。

　　另一方面，在朝鲜内部的实际权力排序中，他长期被视为仅次于最高leader的“二号人物” ——这并非指他拥有挑战金正日的权力，而是指在党和国家的正式排名中，他通常位列最高leader之后的第一位。

　　这种排序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政治信号，意味着他是除金氏家族成员外，党和国家内地位最高、资历最老的元老。

　　2011年12月19日金正日逝世的消息正式公布后，朝鲜官方立即宣布成立国家治丧委员会。

　　毫不意外，金正恩的名字位列治丧委员会委员长，这是他作为接班人地位的首次官方确认。

　　而在那份长长的委员名单中，紧随金正恩之后的正是时任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的金永南。

　　这一排序意义重大。它清晰地表明，在辅佐新君、处理国丧的核心班子中，金永南是除金正恩之外的国政第一人。

　　这毫无疑问是金正日弥留之际交代的结果。

　　如果说治丧委员会的工作是为新王登基铺设舞台，那么2011年12月29日在平壤锦绣山纪念宫广场举行的中央追悼大会，则是金永南亲自为金正恩戴上冠冕的加冕礼。

　　在那场有数十万军民参加、并通过国家电视台向全国直播的最高规格的政治集会上，金永南作为朝鲜名义上的国家元首，发表了核心的追悼词。

　　金永南在悼词中，以极其明确和不容置疑的语言，向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宣告：金正恩是金正日思想和事业的“全面继承者”，是朝鲜党、国家和军队的“最高领导者”。

　　金永南的悼词实际上扮演了“宣读政治遗嘱”的角色，以国家最高典礼的形式将金正日的“遗志”昭告天下，并赋予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属性。

　　那篇讲话的威力在于，彻底终结了外界关于朝鲜是否会发生权力斗争或集体领导的猜测，以最权威的方式确认了“第二次世袭统治” 的开始，也为所有党政军高级干部设立了一个必须遵循的效忠标杆——连地位最尊崇的元老金永南都已俯首称臣，任何其他人再有异心，就等于公然挑战整个体制和金正日的遗愿。

　　随后，在2012年4月举行的一系列重要党政会议，金永南则从法律和组织程序上完成了金正恩的权力加冕——在朝鲜劳动党第四次代表会议和随后的最高人民会议会议上，正是金永南依据金正日的“遗训”，正式向大会作了拥戴金正恩为朝鲜党和国家新领袖的报告，并提议推举金正恩担任朝鲜劳动党第一书记和国防委员会第一委员长这两个最高职务 。

　　自此，金正恩完全拿到最高权力，于法理层面登上朝鲜政治巅峰。

　　在金正恩上台后的最初几年（约2012-2014年），可以清晰地观察到一个现象：在各类重要的公开活动中，无论是视察军队、工厂，还是出席大型集会，金永南几乎总是陪伴在金正恩左右。

　　朝鲜官方媒体发布的照片和视频中，经常出现白发苍苍的金永南恭敬地站在年轻的金正恩身旁，或是在一旁认真记录的画面。

　　这种“陪伴政治学”既宣示着正统，又弥漫着些许温情，有如一位老者对后辈的“最后一携”。

　　毋庸置疑，在清洗李英浩、张成泽、金正男等“家贼”的过程中，秉持“扶上马 送一程”原则、在情报系统与党政核心枢纽防务系统驾轻就熟的金永南，自然是发挥了重大作用。

　　我们常说“政治智慧”，到底什么是“政治智慧”？

　　以金永南为例，他的智慧就在于深刻理解并完美扮演了“辅佐者”的角色。

　　他有能力，但从不滥用；有威望，但从不挑战leader。

　　他像一台精密的政治仪器，准确地执行最高领袖的指令并处理复杂的程序性事务，但却又从不触碰属于leader的最终决策权。

　　这种“有为而不越位”的政治品格，应当任何一位leader都梦寐以求的。

　　而今，金正恩早已非十四年前那个“朝鲜最冷的冬天”（金正恩自己语）时的政治初人，他早已是一统江山的最高执权者，甚至自2018年之后于外交层面频频实现历史性突破，已然不再依靠耄耋之年的金永南陪伴左右了。

　　也恰是此时，这位永远对金正恩慈目暧暧、报以殷切期待的老者，这位毕生为解放南朝鲜、统一半岛（曾在李明博上台后冷化对韩关系、在北京奥运期间拒绝李明博的私下示好，他认为李明博将为半岛带来战争）的老臣，永远的离开了金正恩，永远的离开了两千五百万朝鲜人民。

　　山雄有脊，房固因梁。

　　致敬，缅怀，金永南。

     【文/欧洲金靴，ray雷电竞官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金靴主义”，授权ray雷电竞官网发布】